第28章 斗白骨(2 / 2)

那恨意从他眼底蔓延出来,从那手中渗入,三藏仿佛从他眼中也见得自己落得如此下场,浑身痛苦难耐,无处发泄,只得念了名字,一个个咬牙切齿,推他上了这不归路:法明、法意、唐王、观音、木吒等等等等,将滔天的祸端安置在他一个无辜僧人的肩上,让他无缘无故被那妖怪吞食——

“不对。”

三藏恍惚说道。

“有何不对?你便是葬身于他们之手,你为何要拜观音,为何要称师傅,你应当恨他们才对……你是凡人,再大的武力也是凡人,凡人憎恶,你也憎恶,凡人恨怒,你也恨怒——”

“原来是这般。”

三藏眼神恢复清明,他松开了咬着舌尖的牙齿,抓住那和尚的手,从自己脸上摔了下去,冷冷地,怜悯地,仿佛是看着曾经轮回中的自己。

“什么这般!”

那和尚挥动着左手,空荡荡血淋淋的袖子,露出一截被啃噬过的断肢残骸,那血色浓重之际,逼迫着要往三藏体内钻,三藏脸上的血印也动了起来,蹿入他的左眼内——他面无表情,将那眼睛抠了出来,带着血印,扔到了地上。

“我原先想不明白,为何幻象独独不落我大徒弟身上,后又对我毫无影响,原来是这个,七情六欲。”

三藏居高临下,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,仿佛丝毫未感受到左眼眼眶滴血一般。

“先前是爱,那猴子不懂,便毫无反应,而后又是……恨,我原以为我是因不恨万物,才不被影响,如今才发现自己恨在何处。”

那和尚张了口不知如何回答,三藏却也不需他回答,伸手去扯了他脸皮。

“最前那女儿家,再先前那老妪,如今又是我,披了人皮便能将其情感造成幻象么。”三藏口中说道,手上动作不停,硬生生将那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皮扯了下来,露出满目残缺血肉大块,将脸皮扔在了地上,

“平心而论,我确实小觑了你,但贫僧,最擅长便是对付妖怪,你也一般。”

三藏将那和尚拽住他的右手也拉扯了下来,他站起身时发现身周什么景象都消失了,他的徒弟、荒山、尽数被一片血红所代替,那和尚在地上忽然嘿嘿笑了两声,用的还是他的声音,称赞道:“传闻中的三藏法师果然不同凡响,是奴奴小瞧了,奴奴也是许久未见法师这般俊美又了不得的人物了呢。”

“……孽账,用你自己声音说话!”

三藏蹙眉道,他看了看手中空无一物,便捻了指,闭眼喝了声佛号。

阿弥陀佛!

耳畔风声袭过,三藏忽觉自己身体一歪,落到实地时,睁开眼睛,自己还在那原先山崖处,小白龙方给了自己龙珠之地。他撑着禅杖站起身来,却看到自己四个徒弟围攻了一熟悉无比的和尚。

那和尚遥遥看见了他,还侧过脸来妩媚无比地一笑,三藏惊悚看到自己脸上涂了胭脂水粉,还未有所反应,那厢八戒已是一脸铁青,怒吼道:“信不信你外公把你那脸皮抓出九个洞来!什么妖怪也敢仿效我们师傅!你一笑外公就知道你是冒牌货!”

“哦?奴奴笑得有如此不像么~”那妖怪还有闲暇摸了自己脸,朝着八戒道,语气温柔可掐出水来。

“呸!我家师傅从来不笑!”八戒原本还想补一句我家师傅也从不自称奴奴,一想更是觉得恶心起来。

原本师傅还好好地说着话,忽然就闭了双眼倒地不醒,再过片刻,那个妖怪顶着师傅的脸皮和袈/裟就堂然皇之地走了出来,还生怕他们不知这是妖怪一般!猴子想要与那妖怪周旋,才说了几句就动了手,这动手也是憋屈的恨!猴子一边打一边强调师傅说过不准打死,那妖怪更是肆无忌惮,顶着他们师傅的脸,一口一个奴奴,朝着他们抛媚眼摆风情,生怕他们不动手一般。

小白龙在八戒对面,他不敢多用力,那龙珠在师傅体内动荡不安,让他一身法术也施展不出来,只得游走在外,观察情况,却是率先看到了三藏清醒过来,高声喊了句师傅。

八戒猴子齐齐回头,又转头对妖怪怒目而视,一个道:“孽畜,原版的来了,你受死吧!”,另一个说:“爷爷还未看见过妖怪活着的时候如何被超度,今天让爷爷好好看看!”那妖怪也是不惧,娇笑了一声,道“奴奴不敢,让师傅们费心了”。

说罢,它便扯裂了自己身上的皮。

三藏叫了声不好,只见那头颅身躯里似有什么随着人皮脱落而四下散了开来,那妖怪空余个骨架也能咯咯娇笑,猴子忍耐不住一棒打碎了骨架,随即扔了金箍棒,抱着头尖叫起来。

那白骨怪,挑了凡人情绪最为激动、最为崩溃之际下手,将那皮与七情六欲完整保存起来,它本可男可女,披一张皮,便吸取凡人爱恨嗔痴怒,全集聚在了体内,寻常妖怪对付它不得,这里原本村落也被它吃的一个不剩,老老少少人皮全挂在了洞府中,乃至这荒山野岭就余它一个妖怪。

猴子这一棒虽将那骨架打得粉碎,却不知白骨原身就乃各种凡人白骨聚集而成,长短不一,碎块各有大小,凑在一起便成了那个白骨精,又披了人皮,自然浑身一股凡人味道。

这白骨精聚集了不知多少年的爱恨嗔痴怒,凡人五感尽数落入师徒五人体内。小白龙少了龙珠护身,最先迷失了情绪,得了凡人的恨,他将自己衣袍撕碎干净,化为一条龙在山间游走,随后竟直直向西海而去。

八戒聚了一身法力抵抗,却见那黑烟化成了一个嗔字,打在了他的脸上,他手中钉耙落地,目光四下寻找,茫茫然不知所措,忽又提了钉耙向那猴子扑去,口中叫喊的是弼马温,念叨的是他曾经大闹天宫之事,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,一柄半月禅杖率先将他铲了开来。八戒半路受伏,落地时撞上了山崖,疼痛得很,一见是卷帘,也不说什么,舞着钉耙打了上去。

卷帘也不躲闪,任由那钉耙刺入他的左手掌心,五指抓着那钉耙,双眼却看着八戒,面容严肃的很,瞳仁却已涣散,隐隐显了癫狂之意。

“你为何不看我?”

八戒并不回答,他想要将那钉耙拔/出,卷帘的手劲却大的可怕,也不顾自己掌心血流如注,死死地抓了那钉耙,不让他松开。

“凌霄殿上也罢,如今也好,你为何不看我?”

卷帘再三逼问,八戒已是不耐烦的紧,他浑身上下就写着爷爷想发脾气,想找人打架,哪管你是谁,先前就看到了猴子一拥而上,半路被卷帘缠住,自然想要找他干一架,而眼前那人不知好歹,既不打,也不放了他,一直在那里喃喃自语,偏生问来问去还是一样的话。

昔日凌霄殿上,昔日天河相遇,昔日听闻那天蓬元帅威名之时,昔日诸多相见之时,从未见你回头,从未见那视线有落到过我脸上。

为何要这般!

“看你作甚!要打一架吗!”八戒脱口而出,也不顾自己钉耙,右手一张就要唤那水来,卷帘虽然中了痴,但潜意识还记得对方的手曾被他压制,一把抓了他的手,也不说,化成道黑风,卷着八戒离开。

而另一端,猴子满脸茫然之色,左手揪着自己胸口。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,这种浑身酸涩,一直通到心里,如同小时候见了桃子却轮不到自己吃,见了好看的花想要将它留存起来却见它枯萎,他浑身不舒服,却又不想打一架,只隐隐觉得想要看那人,但是又不能让他望见,想要偷偷地去看他一眼,远远地看着他背影,想要站在那人身边,但他又说不清那是谁,抬眼却看到了一脸面无表情的三藏。

明明爷爷当初的想法是出来便打死那个和尚,为甚么还要陪那和尚去取经?明明爷爷有无数次机会,无数次在观音不留意的时候干掉那个和尚,将他肉吃了,将他尸体埋了——可他转念一想,似乎吃了对方肉也是个不错的主意。

和尚的眼光从来不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,或许将和尚变成妖怪,带回花果山?哄那和尚在花果山住了,爷爷去地府划了生死簿,也不用去取那奶奶的西经,多痛快!还是和尚不愿意与他在那花果山?他要与观音一样,住什么紫竹林,收什么金木水火土吒傍身,一点也用不着他这个弼马温,这个妖猴,这个孽畜。

猴子平时未体验过凡人之爱,如今忽然撞见了这机缘,浑身不舒服起来,只想要回到自己花果山,要将那和尚也一道带回去,不然就少了什么一般——其余妖怪是谁,他不知道,神仙佛祖是谁,他也不知道,世界之大,他眼底就只有那一个人,齐天神通,他也只愿施展给那人看。

这种念头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,白骨精身上多少痴男怨女情感,全部汇聚在了猴子一人心中,怂恿着他,向三藏一步步走去。

只可惜那最后的怒,落在了三藏身上。

三藏无处可怒,他自小便被教导了有妖怪会吞食凡人七情六欲,而除妖最畏惧便是遇到这种妖怪,吞食他们内心的情感,而后报复到他们自己身上,法意曾敲着他脑袋道:“不用孝敬老子,也不用爱戴老子,谁知道妖怪会不会化成老子模样来引诱你”,他也无什么爱之情/欲,若硬说要有,无非也是自己亲生母亲那段往事,而恨与怒,从来未在他心底真正扎根过。

他不恨那些妖怪,他怜悯它们,但他也不同观音一般,宽容妖怪,将它们带回去,各自所用,他超度它们,前世恨今世仇一笔勾销,化作魂魄再入轮回道。他偶尔显露的恨与怒,往往随着妖怪魂魄一起,灰飞烟灭。

三藏心中念着冷静。

非常不理智、像是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感觉,以身抵债,奸人诬告,流放三千,妻子被夺,孩儿投河,家母枉死,妖怪食人,凡人入世所遇烦恼太多,一层一层叠加在他的冷静之上,刺激着他,教他愤怒。

他目中所见的是自己的大徒弟,持着金箍棒,沉默不语,朝他走来,心中所想是那猴子或一棒将他打死,或将他送入别的妖怪口中,转念又是黄风岭猴子挡在他身上,猴子喊着他师傅,他右手举起了禅杖要劈下去,左手紧紧抓住了右手不让他动弹,右脸狰狞,左脸唇角嚅动,念着净心咒。他用金箍将自己左右手铐在了一起,扭成一团,无法再松开。

猴子却不顾三藏在做些什么,他在和尚面前立定,也不知要说什么,忽道:“和尚,你要随我回花果山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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