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杂种(1 / 2)

“我也很想知道,我从哪里来,是谁之子谁之孙;我们来到这里,翻过了几座山,趟过了多少条水?我也很想知道,我从何处来,又能向哪里去……”

可他并无途径知晓,从记事起,兕奴已经在这将军府中铲马粪……那时,他大约有七八岁的光景,生得却比同龄的小仆更高瘦一些。

阿枝叔道,就是为着他力气大,总也不说话,是个能干活的样子,才被挑到马房来的。

兕奴也已经不记得,最初来时的情形——他说着甚样口音的话,穿着甚样衣衫,有着何等装束,身边可有什么物件能作为辨认身份的凭证?

这些,他想着应当可能会有的,却一概都没有。

兕奴也曾问过,阿枝叔只道,他应是私卖的奴隶,来时早也被换过一身粗布衣衫,并无处可追寻。

旁人都笑说,兕奴不是中原人,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。

他说着大靖的语言,和寻常奴仆一样的吃饭喝水,并不生吃野兽,亦不会如传闻一般地食人,更不是妖魔鬼怪……

后来,看门的老苍头,将军府的一个老仆道,他或许是个杂种吧。

——虽个子生得高,却不甚魁梧;有着异色的眼瞳,又没有卷曲的毛发。

顽耍的时候,其他小奴满还要看他的舌头会否分叉,结论是,不分叉,果然还是个有中原血脉的杂种。

——或许,他的父亲原本应当是黑须黑发的大靖男儿。

他的眼睛与头发毕竟还是棕色的,只不过到了晴天日光下,才每显出更浅的一丝灰黄来。

那么他可能不过是随了一些被称作胡姬的母亲的血脉……

嗯,兕奴有时候亦会不由得想起自己那尚生活在中原某处的父亲,与来自西域某国的母亲。

他一点也想不出他们的模样,更想不起,哪怕一句岐舌的异族话语。

自己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忘记了那些语言。

阿枝叔的故土在南方的冶州,是比条州更南的地方。他的口音,便总也带着一丝黏连,有着比景中的口音更加委婉的和善。

他们说,恁叫乡音难改。

然而,即使是人最不易忘怀的,他也一分一毫都不剩下地忘记个净光。

阿枝叔常道,他刚来的时候,只会闷声干活埋头吃饭,一双眼睛除了粪耙就盯着粥碗,原本的口音想是连粥饭一起囫囵吃下了罢,待他开口的时候,已是说着景中的话语了。

不过在那之前——倘有朝一日,他还会遇见自己的亲族——他还是要至少学会一门赶车的技艺,得以养活自己糊口。

至于阿罗这样的奴仆,兕奴是不在意的,还有阿枝叔……那是他尚觉亲切的人。

可他们,到底与他不会一样的。

他们,都是纯粹的大靖奴仆。

而他,至少有一半的血脉,来自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,那一定是阿罗和阿枝叔这样的靖人,远远不能抵达的地方。

也许有一天,他会回去那远在天边之故土。

或许有一天,他终会重新习得,像野兽一般食人而活着——就像他真正的族人一样。

兕奴舔舐着带有血腥味的牙窝……怜爱地抚摩了一下尚在槽中吃草的老马。

秋日的阳光,炽热不减,庭院外还能听见些许蝉鸣,再过不久,它们也便要销声匿迹了。

蛰伏在地底数个寒暑,才换得一夏的枝头高鸣,鸣叫过后,便是僵死。

仿佛这短暂一夏,便是它们生的所有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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